第十七章 噬心散

一年光阴不长，他种下的那株桑树开始开花结果，绿荫如盖，就过去了。

但也不短。

他在冗杂国事中一个抬首，能瞧见自己两鬓现出华发，二十七八的年纪，眼神却垂垂老矣。

一年过去，他的小姑娘再次出现在他眼前时，尸骨风化，残存的，像是刻意留下控诉他的罪行，问他为什么不早一点来。

这一年里，何止度日如年？

他每一分每一秒，都在克制自己前来见她带她回去中煎熬。

叶笑离问他：“陛下喜欢这尸骨？”

岂止是喜欢？苏临深眼中的眷念欢喜，像是第一次和心上人约会的毛头小子，掩都掩不住。

“殿下，神医过来给夫人拆蒙眼布了。”

“嗯，让他直接过去，本宫即刻就去。”叶笑离瞧了苏临深一眼，意味深长地问，“陛下要一起去看看吗？”

苏临深此际哪里还听得进去他的话？

“我要带她回去。”他看着那仅剩不多的骨骸，悔恨与自责紧紧扼住他的心，痛难言喻。

叶笑离轻笑了一声，道：“陛下高兴就好。”

毫不在意的模样，与当初势在必得的强硬实在差距甚大。

他竟这般不懂得珍惜，在得到之后便弃之如敝屣。

苏临深恨不能将他的笑脸撕烂。

可他到底没有这么做，只是小心翼翼地收敛下那些骨骸，满是宠溺与深情地轻抚着，说：“阿葭，我们回家。”

当日莫桑桑为了一举铲除云葭，在给她下长生蛊时，还顺便加了一味极其猛烈的毒药，名唤噬心散。

中毒之人会慢慢退化五感，失明、失聪、失语……最后七窍流血而亡。

云葭那时会瞎，就是被关在黑暗中太久，催化了毒药发作。

她从城楼上一跃而下，赶在长生蛊与毒药彻底发作之前死了，却又叫鬼手神医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。

长生蛊和毒药的作用依旧，鬼手神医只能控制而不能根治。

用了快一年的时间，才勉强能让云葭恢复视力。

叶笑离赶过来的时候，云葭眼睛上的蒙眼布已经拆了。

她小心睁开眼睛，一时还不能适应光明，只能模模糊糊地看着那高大人影逐步向自己走来，眼前像是蒙了一层纱。

叶笑离愠怒：“怎么回事？不是说今天就能治好的吗？”

鬼手神医累得满身是汗，听他这样说，立刻吹胡子瞪眼反呛道：“你以为这毒是你再用十年寿命就能解得了的吗……”

当初云葭骨骼尽碎，七窍皆封，若非是叶笑离甘愿拿自己十年寿元作为代价，怕是人都救不回来。

如今能让她再看到一点儿光明，已经很不容易了。

叶笑离斜睨了他一眼，鬼手神医立即缄口，背起手转身就走。

“这段日子多带她出去走走，眺望远方，有助于恢复。”鬼手神医嘱咐道。

其实他没说，恢复了也白恢复，云葭体内的毒很快就会发作，而他压制不住。

到了那时，哪怕叶笑离寿命再长，甘愿再用自己的命来换取云葭生存之机，也不过是徒劳枉然。

云葭仔细而认真地辨认，终于隐约地瞧见了叶笑离的模样。

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。

她来到大熙一年，但醒来却也才短短一月，叶笑离对她来说，是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存在。

他日日会来看她。但那不过只是为了替段风尘雪恨而折磨她，怕她会自寻死路或是跑走，那他就白白花费精力将她救回来了。

而她从前也只是听说过此人，知道苏临深要将自己送给他，连他生的什么模样都不清楚，更遑论性格。

现在她才真正看见了他。

他生得眉目精致，肤色白皙却不失阳刚，身形修长挺拔，一身白丝袍衬得整个人翩然俊雅，眼神中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高深莫测。

云葭看着他，愣了许久，叶笑离竟也不打扰她，良久才突兀开口：“刚刚苏临深来过了。”